【人物档案】
梁宗岱(1903~1983),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集诗人、理论家、批评家、翻译家、教育家于一身的罕见人才。16岁成为饮誉文坛的“南国诗人”,精通英法德意等多门外语,结缘世界文学大师保尔•瓦雷里和罗曼•罗兰,相交文化名人徐志摩、朱光潜、巴金、胡适等,谱写了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;一生跌宕传奇,曾在北大、南开、复旦、中大等多所高校执教,后随院系调整到广外,任教法语。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是他生前长期执教的最后一所高校,在广外度过人生的最后13年,留给广外后人无可计数的财富。
昏黄暮霭中,一位诗人独自倚篱边,祈望自身的夙愿,渴望“幽微的偏红”来到面前,完成虔诚的晚祷;不羁的才情在笔尖,同学少年,诗坛崭露头角,获“南国诗人”美名;不可解的狂渴在舌根,与美学家朱光潜“差不多没有一次见面不吵架”,毫不客气地指责他敬重的李健吾 “滥用名词”,连好友沈从文都把他的作风比作“江北娘姨街头相骂”;受“文革”打压,“冰冷的寂寞在心头”,晚年弃文从药;历经大半生起伏,终发觉自己是“迷了途的半阕苦涩的歌词”,终身不辞万苦千辛去追那和谐的半阕,去实现如诗般完美圆融的音乐。他,便是——梁宗岱。
骄阳似火,诗译教研贯中西
在国内就学时期,是少年梁宗岱诗歌创作的鼎盛时期,为中国诗坛奉献了200余首诗作。诗集《晚祷》等受到许多学者的褒扬。“他的诗意境朦胧惝恍,给人以鼓舞的力量,使人在悲哀的余烬中升腾起希望的火焰,在消沉的漩涡里拍打起向上纷飞的翅膀。”梁宗岱的学生、我校原校长黄建华所著的《梁宗岱传》中这般评价道。
留学归来的梁宗岱,在北京大学任教,风华正茂,才华横溢。三尺讲台,他将在欧洲留学中积淀的深厚文学知识尽情发挥,与学生在教中学,学中教;在翻译上,将瓦雷里、罗曼•罗兰、莎士比亚、尼采等大师诗作带到中国,将陶渊明、王维等诗展现给世界;同时,他在研讨诗歌理论方面,极力阐释诗人的主观意识与客观世界、诗的形式和内容的关系以及诗的格律等,探索象征主义,还涉猎文艺美学领域,在诗、译、教、研等多方面颇有建树,成“一切的峰顶”,如骄阳似火。
几经风雨,铮铮铁骨傲浑世
因时局动荡,梁宗岱从执教南开大学辗转西南,赶赴重庆复旦任教,目睹日军侵华、中华民族岌岌可危,常为国家民族的未来忧心忡忡;,而面对曾执教的南开大学被毁于一旦,复旦上空也被炸弹烟硝笼罩,梁宗岱依然伏案著书,战火纷飞,把笔杆扛起,将精力和心血倾注到文学事业中。1944年,梁谢绝蒋介石派人请他“参加国民党,当中央立法委员,享受中将级待遇,月薪500元大洋”的邀约,辞去复旦大学的教职回广西百色定居,从此远离文学达十多年。
“文革”前夕,当他将完成的《浮士德》(上卷)和《莎士比亚十四行诗》译稿准备交付出版社,一场大劫难突如其来,全部译稿均毁之一炬。在是非颠倒混乱的年代,多年来在诗坛上的成就,与罗曼•罗兰等国外文学家的交往,这时候都成了被批斗的“罪名”。 “文革”开始后,梁宗岱被揪斗,挨打,文稿、相册、书信、名人字画被毁,被烧。在“狂风暴雨”下,真性情的梁宗岱首当其冲,几经折磨,身体差点倒下,而铮铮铁骨却不曾屈服。
言师采药去,留得清凛在人间
1970年,中山大学外语系并入广州外国语学院,梁宗岱随外语系转至广外,任广外法语教授,之后广外便成为他最终的栖息地。
在广外校园内,绿树成韵,小道纵横,白云山与云溪河更添景致。“云溪缥碧山樱醉,古木苍微草堂空。”梁宗岱被安排在校内的一栋两层的小洋楼里居住。
在广外工作期间,教研之余梁宗岱继续研制中草药绿素酊,施药、赠医,并写下《我学制药的经过》文稿。1977年梁宗岱在给卞之琳的信中说:“我的工作当然还是完成学院的任务,但主要似乎已转制药、施医……”为了制药,梁宗岱节衣缩食,每月的家用不超过100元,大热天躲在不到10平方米的小北屋熬制,同时开三个炉子,又买不起风扇……他潜心配制出的中成药主要有类似万金油的“草精油”、类似抗生素的“绿素酊”等。据甘少苏回忆录《宗岱与我》,梁宗岱常免费为百姓施诊赠药,成功案例数以百记,还在文革里用“绿素酊”救过自己的性命。对于梁宗岱从专攻译、文、教等领域到制药施医的转变,熟悉梁宗岱的彭燕郊这样解释:“在那些动荡的岁月中他似乎有过某种预感,因而他更加热衷于制药,想通过创造活人济世的良药来填补读书人使命感的落空。”
怀抱此使命感的梁宗岱乐善好施,仁心仁术,前来求药问疾的人来自全国各地,还包括海外人士。其中,已是“耆英”之年的教育学博士王士慧曾撰文《梁宗岱先生的药》,在上幼儿园时就开始听说“梁伯伯的药”的王士慧阐述道,父亲有时生病就去梁先生那里索取他自制的“绿素酊”。当时梁宗岱拿的是二级教授的工资,三百多块钱一个月。他用自己的工资买草药、酒精,对前来取药的人士分文不取。当时广外的老师中流传着一则趣闻:一位病人感冒求诊,取绿素酊出门后折回,说刚才忘告,有点皮肤不适。梁先生曰,绿素酊兼治此病。病人出门后再次折回,说刚才还忘告有便秘。梁先生又答,绿素酊还治此疾。这三求三应,可见绿素酊之疗效,也影映出梁宗岱乐善好施、视人病为己病的医者仁心。
云山晚照,栖息广外展余晖
梁宗岱调入广外时虽然已经67岁,但他仍潜心参加科研工作,成为《新简明法汉词典》的编订主力之一;他还参与翻译大量联合国文件,参与翻译广外法语科教研室的集体项目《恩格斯与保尔•拉法格、劳拉•拉法格通信集(二)》。文革结束后,白云山愈青,云溪水更蓝,梁宗岱决心找回“文革”失掉的时间,也握住剩下的时间,潜心译作。在七十三岁年纪上头,带着一身伤残,首先完成“文革”时烧毁的莎士比亚《十四行诗》(154)首,于1978年出版,收进《莎士比亚全集》第11卷中,并计划重译同时被毁的《浮士德》第二部,《蒙田试笔》,还准备把解放初期近三年的冤狱生活写成《狱中记》等等。可惜壮志空怀,他已“力不从心,拿起笔来,手却动弹不得”——1980年3月,梁宗岱在重译《浮士德》中途发病,身体急转直下,大小便失禁,但仍坚持把上卷译完。再下来是身体瘫痪,神志不清,反复住院,最后是死亡在即的绝望搏斗,于1983年11月6日辞世。梁宗岱在晚年重拾旧译,小楼孤灯下不倦的呢喃,明朗的晚霞增了几分似火的执着的光芒。
一个诗人的巨星终陨落,但属于梁宗岱的余辉、梁宗岱带给世界的光亮却从未泯灭,将永远熠熠生辉。而梁宗岱将广外校训“明德尚行,学贯中西”的践行与发扬,将激励一代代广外人不懈追求,继往开来。